李斯大恸,呼道:“弟害了师兄矣!”随即想到一事,“弟向大王进言,送师兄回去!”
韩非摇头叹道:“师弟啊,你是关心则乱,以秦王之坚决果敢个性,你虽可请我来,但还能送得走我吗?”
李斯呆坐,以他一代雄才,此时也竟然一筹莫展,无可奈何。
韩非见师弟面容抖动,显是内心动荡不定。这位大秦权贵,在人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,养气功夫已到极致,却于此刻面对韩非的可能选择陷入无助之中。韩非心下感动,但仍洒然一笑,说道:“师……师弟,你我之终极大愿,终将有望实现。如能有那么一日,我又有何憾。”
“但……但……”李斯嘴唇抖动,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。
他明白,要让韩非不走那条死路,只能劝他终身事秦,真正为秦国考虑,为秦统一天下出力。可此刻已知韩非心意,知晓韩非早已下决心,劝他,只是在羞辱他而已。而正如韩非所言,从韩非入秦就已注定,秦王不会再让韩非离开。韩非不能离开,又不愿事秦,结局自然只有一个,区别无非是自己动手还是秦王政动手罢了。
韩非道:“你……你我多年未见,正当好好叙叙旧情,勿为此事费……费神了!”
李斯渐渐稳定心神,心下盘算如何在秦王处保得韩非性命,同时收起戚戚之容,与韩非共话当年,同时讨论天下大势,如何推行法治,似乎又回到了在荀子门下的那个激越年代。
“师兄,依你之见,如今这天下大势如何?”李斯于天下大势,已经推演过无数遍,但仍虚心向韩非讨教。
“纵横天下,推演六合,正是你之所长,为兄不及。”韩非笑道。这也非谦辞,韩非于施大政,行法治之理论思想,确实高于李斯,但真正如何施行法治,如何将天下玩弄于股掌,还得看李斯这样的实干家。与那些纵横家不同,李斯虽有雄于天下之辩才,但他并不屑于靠嘴皮子吃饭,而是至于于如何增强国力,让自己在综合国力上形成对六国的碾压。这些年来,尉缭用兵,李斯行事,秦国原本就很有效的基层治理,更是让李斯经营得益发固若金汤,在关内,事皆决于法已经完全得到体现。这当然得益于李斯对大势的正确把握和大局观下的秦国治理。
“不过,我此次入秦,到是有一些新的想法。”韩非又道。李斯聆听。
“之前,在我看来,无论是哪一国,即便是最弱的韩国,只要行策妥当,政局稳定,以法为教,推行法治,均有机会强国图存。但入秦之后,所见所闻,令人耳目一新,为千百年来从所未见之风气。师弟在秦地行事,其实已经绝了六国之路,只是他们都还没有意识到而已。”说到这里,想起故土,不由叹气。
李斯此刻,也不免有些自得,毕竟这是出自韩非之口的认可。
“师弟有一统天……天下之志,其意明矣!为兄在想,大概五年之内,秦就将发起灭国之战了吧?”韩非看向李斯,伸出五指,目光如炬。
李斯一惊,心下佩服韩非之见。统一天下是李斯为秦王政所规划的目标,第一步“强秦”,已经基本实现;第二步“弱敌”,正在实施之中,且颇见成效;第三步“灭国”,确在近期计划之内,但了解此内情者,秦国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,而韩非仅仅从秦地基层治理情况,就推测出了秦国的最终目的,确是了得。
其实这于韩非来说并不困难,以韩非的法家眼光,从秦地基层治理可以看出,秦若仅仅满足于称霸,实不必将基层治理得如此规范有序,必是为今后推行统一治理寻找路径。如今秦地治理已经完全成熟,秦地民间富庶,民众战意沸腾,自是已经到达沸点,必须要溢出了。因此,在这几年就将举兵。
但这也是因为韩非有此之能,要知每年使秦的使者不少,间谍更是无数,却无一人看出秦将发起灭国之战,非其无人,而是秦之战略意图被隐藏得太自然了。
李斯一惊之下,复叹韩非之才。但仍老老实实向韩非告罪,明白告诉了秦国的战略意图。既然隐瞒不了,就直言相告,只是不能让秦王知晓韩非已知秦国战略意图,否则若韩非还持不合作态度,只会死得更快。
李斯说与不说,对韩非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,他心意已决,反而欣慰于师弟将达成万古未有之成就。
临别之时,韩非道:“为兄若向大……大王上言,师弟依秦利益回奏即可,切……切勿因人而改言。”
“师兄,弟必能找到两全之策,望师兄给弟机会。”李斯垂泪言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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